“娟姐,生日快乐,家庭幸福。”3月21日,娟姐生日。阿昌习惯发去问候。
“谢谢,家散了。”娟姐的回复让阿昌吓一跳,他赶紧和刘斌联系:“斌哥,你和嫂子怎么了?”
刘斌是娟姐的丈夫,但现在两人已经离婚,他成了前夫。刘斌回复只有四个字:往事成风。
他们离婚很突然,回看朋友圈,阿昌看不出任何迹象:娟姐的朋友圈依旧是各类美食和精神鸡汤,刘斌的朋友圈还是深圳各类房产信息发布。
后来,阿昌才知道,这一切源于*博。
家,因*而散
“她太好*了,感觉家不像家。”刘斌直言。这令阿昌感到意外,因为娟姐给他的印象一直很好:勤快、友善、热情。
刘斌和娟姐都是广东河源人,年7月,刘斌大专毕业后来到深圳找工作,两个在异地的年轻人,相识、相知并很快相恋。
彼时,刘斌在深圳龙岗从事地产中介工作,每天就是踩盘,向客户推荐二手楼。娟姐则在当地一家超市上班。
一开始,生活过得清苦,但出租房里同样充满暖意。不过,富有市场意识的刘斌很快清楚:“这样不行,得换个好点的地方租住。”
与有钱人为邻,刘斌很顺利地接触到 小区的客户资源。在和诸多业主的聊天中,他迅速掌握到房屋的买卖资源,从中赚到了钱。
刘斌和娟姐的日子也越过越好,后来也有了房子和孩子。娟姐干脆辞职做了全职太太,“她上班挣到的钱还不够请保姆,不如自己带孩子更好。”刘斌说。
告别忙碌的工作,生活只剩下琐碎的日常。在带小孩过程中,娟姐和小区内其他家庭主妇认识,并找到新的“生活乐趣”——打麻将、斗牛、玩三公。
将孩子送去幼儿园后,下午4点半才去接,期间就没什么事了,娟姐就找邻居打打麻将,“娱乐”一下。对此,刘斌能理解,但娟姐后来越玩越大。
和金钱的损失相比,“不顾家”才是刘斌最难以接受的。
一开始,娟姐和*友们把各自孩子送到学校、买好菜后,从早上7点半就开始打麻将了,玩到中午11点30分,之后回家做饭菜。
下午是从13点开始的,玩到下午5点左右去接小孩,之后,回家为家人做好饭菜。后来,玩心收不住,用刘斌的话说就是:菜不买,饭不做,卫生不打扫。
“我每天忙着带客户踩盘、推荐,力图促进交易,但回到楼下发现,屋内黑乎乎的,没有一盏灯为我点亮。”刘斌说,早餐的碗,直到晚上,都没洗。
大多数人结婚都是为了过踏实日子(《三十而已》剧照)
“(午饭、晚饭)他们在开设麻将馆的业主家里吃,从赢钱的一方中抽水支付。”刘斌说,孩子下午从学校接回后,她直接带到那儿继续打麻将。孩子在那里写作业,饭后困了,孩子就在麻将声中睡去。
刘斌也懒得煮饭菜了,“煮了也是我一个人吃,有什么意思?家不像家。”他说,最终,这段婚姻无奈结束。
娟姐说她没什么兴趣爱好,“不玩也不知道做什么,但玩了就收不住心。”
*博与家暴
和刘斌夫妇的平静分手相比,宁顺花和陈定华的碰撞则更激烈些。
宁顺花是湖南省衡阳县人,长期在东莞、深圳打工。
年年底,别人给宁顺花介绍了同村、比她大三岁的男人陈定华。
尽管同村,但常年在广东务工的宁顺花对陈定华不是很了解。年年初,陈定华从湖南老家赴深圳为她举办充满仪式感的庆生活动,宁顺花心动了。
笼罩在夕阳里的陈定华的家
在传统婚姻观中,28岁结婚就显得“迫在眉睫”了。年5月,宁顺花答应陈定华求婚,6月在老家领证结婚。
回到衡阳老家过日子,宁顺花发现陈定华没下地干活,也不出去上班,甚至作息时间也有些异常。
“下午2点出门,凌晨2、3点才回。”宁顺花说,后来,她才知道丈夫去*博了,“他还说,这也是在上班挣钱呀!”
她渐渐发现,陈定华其实是“无业游民”,整日靠放高利贷、*博过活。*博时他会“出老千”,输钱后还会非常暴躁,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。 次家暴就发生在婚后第3个月。
此后,陈定华多次向宁顺花悔恨认错,甚至当着她姐姐的面下跪、痛哭流涕,但之后却没有悔改、变本加厉。
宁顺花说,自己 次在电话里跟陈定华提离婚时,他还在*场上游荡。
在宁顺花观察中,其*法主要有二:一是真打,遇到知根知底的*徒,他就和他们一起玩真的。另一种是假打,宁顺花称之为“杀猪式”*博,这是为新*徒设局的。
他会找厂区保安、附近开店的小老板,然后牵头组局叫上“自己人”去围攻、抽老千。
“一开始,他们故意让对方赢、尝到甜头,等对方将*注押很大时才联合下重手让对方巨亏。”宁顺花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“挣钱方式”。
宁顺花劝陈定华远离*场,“但他笑话我说,你连斗地主都不会,太蠢了!”宁顺花转述道。在陈定华看来,只有蠢的人才进工厂的流水线干活谋生。
《活着》中的福贵因*博家破人亡
“三观”不一样,宁顺花觉得好累。由于丈夫昼伏夜出,彼此的矛盾越来越多。宁顺花说:“我早起做早餐,他不吃。午饭我做好叫他起来吃,他还不高兴。”
*场改变了彼此作息习惯和生活规律,宁顺花有些失望:“夫妻之间不能过成保姆式的生活方式,我又不是他妈或姐姐!”
但陈定华否认自己滥*,只说是“小*”。“一场下来就玩千把块钱。”陈定华说,至于父亲玩牌,“也就打5毛或1块钱的纸牌,一天玩下来也就十来块钱,这能算*吗?”
陈定华说他和宁顺花结婚后,就几乎没出去*,“只出去小*一次, 还被警察抓了,关了我12天。”他说。
陈定华说他现在不*了,“只是偶尔看别人玩一下,有时看都不看。”
在宁顺花看来,下跪,发*誓,甚至拿起菜刀扬言剁掉自己手指,这是很多*徒的做法,但很多人最终还是很难戒掉*瘾。
回头是岸
和城市小区里的妇女或老人打麻将、城市边缘群体或农村社会的*徒不一样,张宏是重点大学毕业生,之后,在广东一家事业单位任职。
他曾在半夜先后两次向一位朋友借钱参*,带着1.5万借来的*资想要翻盘。输的,想扳回一局。赢的,想赢得更多——这样的*徒心态,让人越陷越深。
《*神》剧照
很长一段时间里,张宏还是没抵得住*场诱惑,转变是前两年才开始的,一来对*博的打击越来越严,二来是考虑到家人。
“十多年前你在街边可以随处看到*博的民工,现在没有了。”张宏说,过去,他常去茶楼玩,后来茶楼老板也劝大家不要玩了,“他担心受牵连。”张宏说。
也有家人力挽狂澜。一次,大家提前约定散场时间,可一个*友输红了眼,不肯散。他的妻子不断来电催他回家,而他干脆关机。“他老婆知道我们经常在一起玩,接着又挨个不断给我们打电话。”张宏说,朋友还是不肯走。
上海“杀妻焚尸”案因*博残忍杀害妻子
凌晨1点多,朋友的妻子抱着孩子直接杀过来,当场把*桌掀翻了。张宏说,朋友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,夫妻当场就吵了起来,孩子也被吓哭了。后来,大家一起玩的时候,就没主动叫那个朋友。
当各家孩子先后出生,教养孩子、工作也忙,聚*的机会也少了。
“做了父亲后,我也不想因此给孩子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,所以主动退出。”张宏说,决定退出的,还有在各个单位升职了的朋友。
对于他们来说,*博对事业的风险越来越高,因为一旦被人拍照曝光或是威胁,就无法挽回,这也形成了一种隐性约束,拉他们回头。
电视剧《乔家的儿女》中,乔祖望*博,被儿子举报
“*场上,大家终将都是失败者!不在此时,就在不远的将来。”离了婚的娟姐说。
“老人说的没错的,*场无赢家!”张宏说,一场场的财富腾挪“游戏”中,*场之外,败局其实早已命定,这是一条不归路。
*博的灰色地带
*博,听起来算不上大奸大恶,闲暇时过几把“手瘾”也属正常。但因为*博而闹得鸡飞狗跳、妻离子散的事情,每天都在上演。
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吕德文,曾调研过乡镇*博业,他注意到,“*博”在很多乡村已经“去污名化”,并由此激发出一系列矛盾。
*博本质上是一个游戏,它满足了人的休闲娱乐需求,有着漫长的历史。娱乐消遣、讲究技巧、刺激冒险、及时行乐、幻想一夜暴富的心理体验,构成了*博的社会心理基础。
“以前90年代,人们对*博有很强的是非感,违背传统的劳动伦理,也是不道德的,劳动才是正经事。今天生产力水平提高,休闲玩乐成为合理需求,*博也转变为正常的休闲方式,这是一个很大的社会转型。”吕德文对南风窗分析道。
在实地调研中,吕德文发现,青年和已过中年的一群人,是参与*博最活跃的两个群体。他们有着相似之处:有稳定的收入和积蓄,且尚未肩负或者已经卸下家庭的重担,负担较轻。
茶馆、麻将馆成了他们的聚集地,加上各种附加的茶水、接送小孩的服务,甚至成了他们的第二家庭。
吕德文发现,人们对因*而生的丑恶现象,丧失了基本的价值评判能力。比如调侃茶馆关门歇业是全乡为其志哀,甚至是涉*高利贷逼死人事件,乡里人也仅仅是唏嘘一番。
他接触到众多因*博闹出的家庭纠纷:一位在家带小孩上学的奶奶,因天天在茶馆*博,入不敷出,不仅私吞了在外打工的儿媳妇寄回来的人情钱,还不断编排各种理由索要儿子儿媳妇的血汗钱;不少留守家中的中年妇女,打牌之豪气远超男子。有一个女子,曾在茶馆连续奋战五天五夜,期间连脸都没洗一回。
“*博会激化矛盾,影响家庭的稳定,又或者家庭自身存在问题,才导致了*博,二者的影响是双向的。”吕德文提醒道,“*博”作为一种现象,也是“边缘人的筛选机制”,或者“风险警报器”。
*博的道理,简单而又深刻(《武林外传》剧照)
如果说茶馆一类是*徒日常生活的蓄水池,*场则是泄洪区,他们可以从*场中找到更大的刺激,其中就隐藏着更多非法的风险。
吕德文告诉南风窗,*博有许多模糊地带,在游戏到非法活动这两个端点之间,它有一个很长的链条。人们开始尝到了甜头,之后就把家产砸了进去,卷入高利贷等等,还不是个例。
“*博都有这个规律,进去了你要加杠杆,正常的*利润空间有限,开*场的是一伙人,放高利贷的是另一伙人,两方合作,抬高*注,掏空*客的家产。”吕德文说。
*博治理,是一个难题。
涉*犯罪集团要打击,娱乐休闲场所要规范管理,位于前端的、接近休闲娱乐性质的,需要疏导,在更长的时间里移风易俗,引导大众寻求更健康的休闲娱乐方式,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。
对于危害性 的一类非法*博,吕德文告诉南风窗,经过多年的干预,线下非法*博有所改善,但休闲和*博之间越来越模糊的边界,治理依然存在不小的技术难题。
现在 的问题是网络*博:“涉及的范围特别广,无论城市乡村、各类人群,它衍生的产品形式更多样,危害特别大,治理难度也更大。”
(文中张宏、阿昌、刘斌、娟姐为化名)
作者
燎原陆茗
编辑
孟子衿
排版
乔八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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